07
距离最后一节课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塚本接到了来自川崎的短信。
偷偷的看了一眼讲台上,年长的老师提不起劲似的慢悠悠的写着板书,因为快要放学了,所以学生们都心不在焉的,窃窃私语着等会儿去哪里玩的话题,教师对此也懒得理睬了。
塚本解开手机锁
“想见你。”
短信很简短的这样写着。
“……”
塚本笑了笑,用手指把玩着圆珠笔转了起来。
放学铃响了。
塚本缓慢的收拾起书包,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课桌,发出咚咚的声音。对方是今天和自己搭过话……或者说眼神交流过的,担当生物委员的男生。
“哟,塚本,今天麻烦你啦。”
“啊啊,那件事,没什么的。”
“我们接下来要去卡拉ok,要来一起玩吗?”
塚本抬起头,男孩子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发,他的身后,同伴们在教室门口呼喊他
“快点啦——”
于是他也转过头喊回去:马上——!
然后再次转回来看着塚本,凑近了点,小声的说着:怎么样,还有女孩子去哦?
“这样啊,真不错呢。”
“对吧!”
“不过我就算了,接下来还有事情。”
“这,这样啊……”
渡边低了低头,偏黑的脸颊上扫过一抹很难察觉的浅红色,支支吾吾着,很难开口的模样。
塚本大概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了。毕竟自己是那样的传言的主人,现在又说“放学后有事”,听起来确实很奇怪吧。
“渡边同学,在想什么?”
单刀直入的问了。
对方被吓了一跳,连忙挥手
“不不,那个,我没有那个意思……就,就是说那种无聊的传言,我才不会相信,因为塚本同学是个好人吧。”
“并不是传言哦。”
“……唉?唉?”
好像空气都停住了。
稍微有点捉弄过头了……
塚本笑起来
“独居是很辛苦呢,回去后还要做饭。虽然也很想和大家一起玩,但是没办法呀。”
虽然知道“传言”是指另一个才对,为了让对方能够接话才这样说的。
“哈……是啊,你也真辛苦。”
“那,我先走咯,拜拜——”
“拜拜。“
对方好像逃跑一样的跑掉了
……这样一来对方应该就不会再找我搭话了吧。邀请我出去玩的事情也不会有了。
塚本这样确信。
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塚本才慢慢的站起来。
塚本慢悠悠的踱到了西楼,废弃的西楼,在走进去的一瞬间会闻到潮湿的,被说成是“霉菌味”的腐朽味道,不过塚本还挺中意那个味道的。
沿着楼梯,一直走到四楼,如果在这里拐弯了就是美术室,川崎会在那里等着自己吧。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那样的心情。
……肚子好痛。
肚子突然的痛了起来,是和昨天晚上侵袭自己的,痛得让人打滚,冷汗直流,恨不得马上死掉的那种剧痛一样的痛感。虽然现在减轻了很多,仅仅是轻微的抽搐着而已。
果然今天还是算了吧。
带病上班什么的可是现代都市的罪恶哦!
有些好笑的这样想着,塚本继续沿着楼梯慢慢的往上走。
再上面是“半层”,也就是平台,封禁的铁门背后,是西楼的天台,因为曾经有学生发生过事故所以现在已经被锁了起来。
话是这么说,不知道何时又被何人给撬开来了,大概是不良少年的前辈们干的事情吧,在天台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之类的。
西楼现在已经整个的废弃了,所以就算原本被封禁的铁门被打开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嘎吱——”
塚本推开了天台的铁门。
夕阳下的水箱就好象墓地中的石碑一样矗立在面前,投下和自己一般漆黑的影子。
建在这样高的地方的墓碑还真是不得了呢,很气派哦。
今天也是,无边无际的,仿佛燃烧着的蔷薇色火焰一样的晚霞。
大概所有人都曾思考过为什么天空是湛蓝色的吧。
大概所有人都曾思考过为什么星星是那样闪闪发光的。
但是大家却都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晚霞的颜色是这样不可思议的,比夜空更加旖旎,比湛蓝更加具有某种预兆感的颜色。
因为大家都默认了黄昏是特别的时间。
从迷信上来讲黄昏是妖怪与幽灵的时间。
在这样特别的时间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所以没有惊讶的必要,也没有追究其因果的必要。
仿佛是这样,默认着。
黄昏是不需要理性的时间。
是与“人文主义”“高贵的思想”的世界绝缘的时间。
比起理性的不如说是官能的,比起观念的不如说是肉体的。
仅仅只要美丽就好,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恋爱与革命的时间
末日论的时间
罗曼蒂克的时间
洛可可的时间
艺术至上主义的时间
……总觉得想到了些像是明石苗或者四宫才会思考的事情
大体,我对艺术也一窍不通就是了。
单词估计也是小学美术课本的记忆里凑出来的。
塚本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香烟和火柴盒。
虽然也觉得用火柴太过装模作样了,不过点燃火柴时的“哧啦”的声音还挺喜欢的。在小的石斛,总是会为了那个“哧啦”一声叫人很痛快的声音而划火柴玩。
而且打火机一下子就会冒出火焰已经是不足为奇的事情,火柴却能冒出火焰感觉更加不可思议。
……反正也不会被人看到,就这样装模作样来玩儿也没关系吧。
装模作样和楚楚可怜都是漂亮孩子的特权哦!
什么的,开玩笑的。
塚本捏着很细的薄荷烟送进嘴唇里,用牙齿轻轻的咬着,这大概是一个习惯动作,然后哧啦的一声用火柴擦过火柴盒的侧身摩擦出火焰,再将咬着的薄荷味香烟点燃。
“呼……”
小声的叹了口气。
“塚本君,晚上好。”
……
是如同无限接近于透明的浅黑色玻璃一样的声音。
四宫慢慢的从水箱的阴影下走了出来。
“四宫君……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抱歉。”
塚本有些慌乱的将刚刚点燃的烟取下来,准备丢到地上。
四宫看了看那只拿着烟的手,淡淡的说
“没关系,请不要在意我。”
“啊,是吗……那不好意思了。”
不管怎么说还挺贵的,又很难买,这种烟。
说真的直接丢掉有点心疼,塚本再次把烟含上,轻轻的抽了一口,撇过头去将小口的烟雾吐出来。
怎么说呢,有点害羞。
这么一想也很奇怪,自己在美术教室里被四宫看见裸体也不会害羞,但是在对方面前抽烟却叫塚本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想一些让人害臊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如同那份想法也被四宫窥见了,那样的。
就算是四宫也做不到那种事啦。
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
做不到吧,大概。
四宫修一郎一直站在水箱的阴影里,就好象一个物件那样,所以塚本没发现他。
就好像是一架梯子,一个旧水桶那样,比起说“站在那里”不如说是“放在那里”,并没有人会在意放在某处的梯子和水桶。
当然,四宫比梯子呀水桶呀都要漂亮的多,是美丽精巧的古董人偶。
如果是恋物癖的话八成会爱上这个人偶吧。
虽然我是不会爱上物件的啦。
“……薄荷味的我并不讨厌。”
人偶君这样说着,又不再理会塚本,自顾自的走到了围栏的旁边。
像是人偶从人偶架子上观赏外面的时间那样的,四宫修一郎静静的注视着铁丝网外的晚霞。
“是吗……那就好。”
塚本想了想,将烟盒递出来
“你要抽吗?”
“谢谢,我不抽烟。”
“……”
塚本撇了撇嘴,将白色的小纸盒塞进口袋,然后走到和四宫所在的方向相反的那一面铁丝网,稍微倾斜一些身体,静静的依靠在上面。
头顶是无边无际的晚霞。
蔷薇色的圣堂。
四宫修一郎背对着自己。
“你今天不在美术室呢。”
“因为有人在,所以没去。”
有人指的是川崎吧,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回去的时候发条短信敷衍一下好了。
塚本现在并没有掏出手机的心情。
从中庭里,传来了梦幻曲的声音。
因为西楼的广播已经被切断了,再也不会响起来,所以那个声音就好象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通过“嘶嘶”作响的广播,让人有些难过。
那种难过是就像巧克力洒在了洁白的制服上,然后渐渐晕开那样的,比起难过,说是寂寞也可以,亦或者说“如同玷污一样”也可以的心情。
“……河底……传来了……”
背对着自己四宫喃喃低语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
塚本问他。
四宫转过身来,正面朝着自己,人工玻璃一样的眼睛隔着水箱的阴影注视着对面的塚本清显。少年人偶如此复述道:
“‘从河底传来了悲哀的钢琴声,再为我演奏一曲吧,那离别的华尔兹。’”
女性第一人称。
“……チャイナ・ドール(China Doll)”
塚本低低的说了句。
“Les fruitsde la passion”
四宫修一郎轻轻的点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如果觉得他在微笑的话,那一定是黄昏的影子所造成的错觉吧。
——日本导演监督的法国电影,日文名字是上海異人娼館 チャイナ・ドール,法文名字则是四宫刚刚说的。
该说真不愧是四宫还是什么呢,突然说出电影的台词也未免太过让人感到害羞了。自己是绝对做不来的,光是附和一句电影的标题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冢本轻轻的吐出一口薄荷味道的烟。
烟雾在晚霞中变成了很淡的紫色。
说起来,他昨天和在美术室里和自己说了电影的话题。记得是提到了电影版的脑髓地狱吧。
“四宫你很喜欢电影吗?”
“是的,我比起阅读文字,阅读画面会比较好。”
然后话题便中止了。
塚本清显不能否认的是他在等待四宫提起昨天未完的话题。
来,说说看吧,昨天你不是不惜露出了那样的表情也想说的吗?
带着些施虐欲的,塚本有些阴暗的想。
但是四宫并没有如愿。
只是什么都没有说的,静静的站在那里。
真没劲呀。
塚本撇嘴,把抽完了的香烟丢在地上,然后用鞋尖将那星火踩灭了。
“我走咯,再见,四宫君。”
“明天见,塚本君。”
黑色眼睛的人偶对他道别。